孟子在孔子仁学或礼学的基础上发展了以“仁义”为核心的思想学说,并为宣扬和践行这种学说而身体力行、奔走呼号。透过《孟子》一书阐述的思想学说和孟子的实际人生历程,我们可以看到孟子人生精神。
一、自承先贤,身任天下。孟子和孔子一样,奉行的是崇古尚贤的唯心主义英雄史观。他认为,尧舜之后,圣人之道衰败,于是社会动荡,民生悲苦,社会从原有和谐、美好的有序状态堕落为混乱、悲惨的无序状态。而要挽救这种无序的社会,恢复尧舜时的盛世之景,则只有实行“仁义”这一圣人之道。他说:“杨墨之道不息,孔子之道不著,是邪说诬民,充塞仁义也……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,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,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……我亦欲正人心,息邪说,距波行,放淫辞,以承三圣者;岂好辩哉?予不得已也。能言距杨墨者,圣人之徒也。”(《滕文公下》)他斥责杨朱和墨子的思想主张是充塞仁义的诬民之邪说,宣称要像大禹治水防洪平天下,周公兼狄驱兽安百姓,孔子著《春秋》明大义一样,出来端正人心,灭除邪说。
孟子如孔子“有用我者,吾其为东周乎”(《论语·阳货》)一样,“自任以天下之重”(《万章上》),身怀治国平天下的远大人生抱负。他说:“王如用予,则岂徒齐民安,天下之民举安。”(《公孙丑下》),他甚至还以一副救世者的姿态宣称:“五百年必有王者兴,其间必有名世者……如欲平治天下,当今之世,舍我其谁也?”(《公孙丑下》)实际上,孟子大约自四十三岁起就奔走于邹、齐、鲁、宋、梁、滕等国之间,不断向诸侯王公宣扬自己的仁义学说,直至七十余岁无功而返。尽管孟子的思想主张与战国时代征战攻伐、崇尚强力的历史趋势不相吻合,但孟子这种自承先贤、身任天下的人生精神,却是值得称道的。
这种自承先贤、身任天下的人生精神,是儒家人文精神最根本的内容之一。它蕴含着这样一种人生理念:人活着就该像先前贤达人士一样,把为天下人谋福祉当作自己人生的崇高使命和不懈追求。孟子这种自承先贤、身任天下的人生精神,大致奠定了儒家思想的德政合一之倾向和泛道德主义之倾向,并造就了中国古代文人士大夫主流性的人生价值取向——治国平天下,成为影响中国文化走向的一个重要因素。
二、民生为本,仁爱为怀。孟子的“仁义”学说是一种伦理政治学说,它渗透进了孟子以民生为本、以仁爱为怀的人生精神。孟子首先积极肯定人民生活需求的必然性和合理性,然后坚持政治统治、国家管理要以天下苍生黎民为念,要以天下人民的生存生活为念,要体民心、察民情、以民为本,以民生为本,修行仁德。实现仁政。他说:“得天下之道,得其民,斯得天下矣;得其民有道,得其心,斯得民矣;得其心有道,所欲与之聚之,所恶勿施,尔也。”(《离娄上》)“乐民之乐者,民亦乐其乐;忧民之忧者,民亦忧其忧。”(《梁惠王下》)本着民生为本、仁爱为怀的精神,他甚至敢于说出在那个时代可谓大逆不道的话:“民为贵,社稷次之,君为轻”(《尽心下》);“贼仁者谓之‘贼’,贼义者谓之‘残’,残贼之人谓之‘一夫’,闻诛一夫纣矣,未闻弑君也。”(《梁惠王下》)。
孟子的伦理政治观固然有把复杂问题简单化的倾向,有幻想通过仁政来解决一切社会问题的幼稚性。但他这种以民生为本、以仁爱为怀的人生精神,却无疑是一种进步的人生价值取向。
三、崇义尚道,舍生取义。在《孟子·告子上》第十章里,孟子从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说起,论述了生命与道义不可兼得而舍生命取道义的人生主张。他说:“生亦我所欲也,义亦我所欲也,二者不可得兼,舍生而取义者也。生亦我所欲,所欲有甚于生者,故不为苟得也;死亦我所恶,所恶有甚于死者,故患有所不辟也”。孟子继承孔子“志士仕人,无求生以害仁,有杀身以成仁”(《论语·卫灵公》)的崇高人生精神,主张把道义看作高于生命;主张为了崇高的道义,宁不苟且偷生;主张为了崇高的道义,宁不屈从避死。
“饱乎仁义也,所以不愿人之膏梁之味也。”(《告子上》)当人们有了崇高的道义追求,有了崇高的精神境界,人们就能自主自由地、合乎礼义地对待外界的种种利诱或威逼,做到“无为其所不为,无欲其所不欲”(《尽心上》)。而面对义利的严重冲突,人能“居天下之广居,立天下之正位,行天下之大道”(《滕文公下》),做到“富贵不能淫,贫贱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”(《滕文公下》),做到“仰不愧于天,俯不怍于人”(《尽心上》),直至舍生取义、以身殉道,则这才算是真正堂堂正正、顶天立地的大丈夫。“天下有道,以道殉身;天下无道,以身殉道”(《尽心上》),大丈夫就要以身殉道,而不是以道殉身或以道殉人。
孟子这种崇义尚道、舍生取义的崇高人生精神和以身殉道的崇高献身精神,后来发展成为泱泱中华的一种昂扬的民族精神。这种崇义尚道、舍生取义的献身精神和忧患以生、自强不息的不懈精神,对于我们中华民族的发展与复兴,无疑有非常重要的意义。
四、忧患以生,自强不息。先秦对忧患意识或忧患精神论述最为深刻的思想家,就是孟子。“人之有德慧术知者,恒存乎疾。”(《尽心上》)孟子认为,有的人之所以有很高的德行、智慧、本领、知识等,乃是因为他经常有灾患的伴随,所以“其操心也危,其虑患也深,故达”(《尽心上》)。由此,孟子深刻地认识到忧患对一个人乃至是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,从而认为要忧患以生、自强不息。“舜发于畎亩之中,傅说举于版筑之间,胶鬲举于鱼盐之中,管夷吾举于士,孙叔敖举于海,百里奚举于市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,空乏其身,行拂乱其所为,所以动心忍性,增益其所不能……”(《告子下》)他举例说舜、傅说、胶鬲、管夷吾、孙叔敖、百里奚等贤达人士最初都是生活在艰辛困苦之中,正是这种艰辛困苦,磨难了人生,砥砺了人生,锻炼了人生,丰富了人生,从而使他们能在以后大有作为。孟子认为,人在“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,空乏其身,行拂乱其所为”的艰辛困苦中要想到这是“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”,胸怀抱负,坚信理念,从而去不畏困苦,去迎战困苦;孟子认为,人要生存,要有作为,要有出息,就要敢于直面内忧外患,就要历经一番艰辛困苦的磨难,就要历经一番肉体至精神的人生锤炼。
孟子这种忧患以生、自强不息的人生精神,与他自承先贤、身任天下的人生精神是一致的,与《周易·乾》表达的“天行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”的精神是一致的,与孔子“发愤忘食,乐以忘忧,不知老之将至”(《论语·述而》)的乐观、进取之人生精神,也是一致的。孟子“生于忧患、死以安乐”的认识,深刻地揭示了人生成长乃至是民族、国家发展的一种特定规律;孟子忧患为生、自强不息的人生精神,也深刻地影响了中国文化的发展和中华民族的发展。应该说,忧患意识和自强意识,忧患精神和自强精神,一直以来都深深地渗透在中国的文化精英的血脉中,渗透在中国的知识精英的血脉中,并扩展成为中华民族的一种显著的民族精神与民族性格。
五、修心养性,自善其身。孔子曾说:“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达而达人。”(《论语·雍也》)孟子则进一步说:“得志,泽加于民;不得志,修身见于世。穷则独善其身,达则兼善天下。”(《尽心上》)孟子认为人性本善,人人皆可成为尧舜,主张人的一生一方面要身任天下、广有作为,另一方面又要修心养性、自善其身,从而在人生功名上和心性修养上都取得圆满。
“枉己者,未有能直人者也。”(《滕文公下》)“吾未闻枉己而正人者也,况辱己以正天下者乎?”(《万章上》)孟子认为,要端正别人的言行和德性,就必须首先端正自己的言行和德性。如果不端正自己,那就无法端正别人,甚至包括自己身边的妻子,更不用说去匡正整个天下了。“有大人者,正己而物正者也。”(《尽心上》)做真正的君子,就要先正己,方可再正他人。
修心养性除了反躬自问、反身而诚之外,孟子认为还要养“浩然之气”。只要心中养有“至大至刚”的“浩然之气”,那么就能达到对外物“不动心”的崇高而自由之境界。实际上,孟子人生精神中的“浩然之气”和“仁义”是直接相关的。“其为气也,配义与道,无是,馁也。是集义所生者,非义袭而取之者也。”(《公孙丑上》)这种气,就是一种超越生命的至大至刚的正义之气;这种气,与崇义尚道、舍生取义的人生精神,乃是浑然而为一体的。
正人先正己,正己则要反躬自问、反身而诚和养浩然之气,甚至是清心寡欲——“养心莫善于寡欲”(《尽心下》)。孟子这种修心养性、自善其身的人生精神,是孟子自承先贤、身任天下的人生精神的重要补充。而修心养性、自善其身和自承先贤、身任天下的人生精神合在一起,恰恰就是儒家学说“内圣外王”的思想内核和精神理念。
孟子的人生精神是十分丰富的,它是先秦中国古典文明孕育的绚丽结果,也是秦汉以后中国人生精神和民族性格发展的重要泉源。孟子的人生精神同先秦、秦汉、秦汉以后其他思想学派的人文精神一道,共同构成中国民族精神赖以建构和发展的宝贵资源。